委员简介:
孔志俊,男,达斡尔族,新疆塔城人,1971年2月出生。现为白碱滩区政法委副书记、区综治办主任、区政协社会和法制委员会主任。
走进《平凡的世界》
随着严冬的渐渐临近,居家的日子更多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度走进了已故作家路遥用生命叙写的文字中。尽管自己在二十余年间无数次阅读作者的文字,无数次倾听着作者默默的告白,在自己也将步入中年的时候,再次阅读《平凡的世界》,我的心灵仿佛经历了一次洗礼。
正是因为有着与作者同样的关于农村生活的苦涩记忆,有着对乡土深深的眷恋,所以,品味路遥的文字就感到格外的亲切。
对于《平凡的世界》所讲述的故事,我相信三十岁以上的人都很熟悉。小说一如作者早期的作品,依然立足于陕北黄土高原,而小说的主人公也是我们熟悉的在城市和农村边缘徘徊的农村知识青年,所不同的是,作者没有回避当时特定的社会大环境,以陕北黄土高原双水村孙、田、金三个家庭的命运为中心,全景式的反映了从“文革”后期到改革初期中国城乡发展变迁的广阔社会面貌。
渴望春天
《平凡的世界》共分三部六卷,每部五十四章,洋洋洒洒一百余万字。小说的第一部自1975年的早春开始叙述,开篇文字寓意深远,如作者所言,“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作者所指的寒冬与暖春并非单纯意义的天气概念,作者巧妙的暗示了乡土中国的大气候,非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就要过去,以农民占绝大多数的中国也将迎来她的春天。
在完成《平凡的世界》这部巨著之后,路遥曾撰文讲述了当时的写作经历,在文中,作者对于雨与雪给与他的创作灵感作了详尽的交待。在作者眼中,在生活在贫瘠的黄土高原上的千百万中国农民的眼中,雨雪就意味着丰收。倾注了作者无限希望与情思的《平凡的世界》在淅沥的雨雪中拉开了帷幕。陕北黄土高原双水村农民子弟孙少平到原西县高中读书,尽管他的学习和劳动都好,但是因为家境的贫困,他自尊而又自卑,所幸的是,他有个同村好友金波倒是与他意气相投,同时,因为有着相同的经历,有着相同的文学爱好,孙少平与地主家庭出身的郝红梅互相爱怜倾慕,然而后来,基于对现实苦难的切身理解,郝红梅却与家境优越的顾养民相恋,极度失落的孙少平在阅读与对现实的思考中结束了他的求学生涯。高考落榜后,孙少平拒绝了城市跛女侯翠英的求爱,依然回到家乡参加劳动。在此期间,孙少平并没有消沉,他与县革委副主任田福军女儿田晓霞建立了深厚的友情,在晓霞帮助下,他继续保持着良好的阅读习惯,纵然他的物质生活是贫困的,然而他有着丰富的精神世界,他的视野也愈加开阔。少平的哥哥少安自小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因为家庭的贫寒,他放弃了继续求学,而选择了与父亲一起担负抚养照顾家庭的重任。正是因为少安的这种选择,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与他青梅竹马的润叶(村支书田福堂的女儿,县革委副主任田福军的侄女),学业完成后成为了县城教师,由于田福堂的反对,由于家庭以及社会地位的悬殊,纵然两人彼此相爱,少安经过痛苦的抉择,他迎娶了勤劳善良的山西农村姑娘秀莲,而润叶也只得含泪完成了她与县革委副主任李登云之子李向前的政治婚姻。此时的中国城市及农村已进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以县革委副主任田福军为代表的基层县乡领导更加关注民生,然而他们处处遭受排挤。农民的生存条件更为恶劣,除却人为因素,还有难以抗拒的自然灾害,无论是陕北黄土高原原西县小小的双水村,乃至神州大地都渴望春天的尽早到来。小说的第一部即将结束,作者极富深意地安排了县领导田福军与新一代农民孙少安促膝长谈,他们谈论的话题是二十余年后政治家与专家学者们依然讨论的“三农”问题。作者熟悉当时的农村现实,他知道所有的农民都希望文革早日结束,但是他们只有默默的期待。当时,也只有傻子田二,或许听到了人们私下的交谈,也只有傻子田二才可以无所顾及的说,世事要变了。此时,作者让县领导田福军告诉新一代农民孙少安,“小伙子,不要灰心!相信一切都会开始变化的。我坚信农村不久就会出现一个全新的局面。一切恐怕都势在必行了!”闻听县领导的预言,农民孙少安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农村的希望
小说的第二部与第三部的时代背景分别为1979年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百废待兴的中国城乡以及1982年秋党的十二大之后中国城乡。村支书田福堂虽然不甘年迈依然希望在村中发挥作用,然而小说的第一部已经为他的将来埋下了伏笔,在第一部中,他领导的抢水行动预示了他的决策水平已经不适应当时的现实,尽管他是村里的重量级人物,但他并不具备弟弟田福军以及青年农民孙少安的政治敏感性和远见卓识,他召开支部会抵制责任制,而孙少安却领导生产队率先实行了责任制。随着农村改革的逐步深入,村支书田福堂渐渐淡出了双水村的政治舞台,他处理村务的能力不足,处理家务的水平也已经不合时宜,但作者并没有将他逼上绝路,而是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去反省,最终,当他认可了儿子润生和郝红梅的婚事后,喜享天伦之乐是他最好的结局。田家一系中,熟悉三农问题而又务实亲民的田福军的政治舞台则更为开阔,在第二、三部中,他分别担任了地区乃至省委领导。
金家一系的中坚力量与孙家的关系因为孙少安、孙少平、孙兰香兄妹而更加亲密。金波与金秀兄妹原本与孙少平、兰香兄妹就亲如手足,金波与金秀的叔辈则与孙少安成为双水村带领村民致富奔小康的少壮派领军人物,他们率先致富,而且是立足于农村的广阔天地并另辟蹊径,尽管其间也历尽挫折,特别是孙少安建窑烧砖致富后,面对刘玉升和金光亮等人试图建庙恢复农村迷信活动,而他又目睹孩子们的就学条件依然如同当年,他的心痛了,于是与金家一系的中坚力量金俊武携手捐资筹建学校,他们为双水村的未来付诸行动的时候,同时也在村民中树立了极好的威望,他们并不是完美的,然而他们是真实的,他们勤劳善良质朴,他们的生存能力极强,他们是陕北黄土高原的枣树,只要有一点雨水和阳光的滋润,他们就可以在贫瘠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最终结出甘甜的果实。他们承载着作者关于改变农村现状的希望,正如作者借少安的内心独白所言,“国家、省上、县上、乡上,那也自有人治理呢!而农村,就得靠生活在其间的人来治理。双水村是他生存的世界,他一生的苦难、幸福、屈辱、荣耀,都在这个地方;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都应该为亲爱的双水村做点事。他有能力这样做——他的能力实际上也许只够在这个天地里施展!”
做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路遥的文字中,无处不透露着对知识的尊重。对于农家子弟而言,惟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双水河的百余年历史中,金光亮的父亲曾占据过本村三分之二的土地,从而使得许多人牛马般活了一生就无声无息地睡到了黄土地里。然而他的名字被人唾弃,在作者的小说中,他的名字是不值得提及的。然而作者对另一位老人——金先生(金俊武的父亲)则是深加褒奖,作者用了深孚众望来赞美他,一是因为他精通孔孟学说,这是对他学问的肯定;二是因为他倾自己所学为村里村外的人做过许多好事,与少平父亲同龄的人,如果有识字知书者,均受惠于这位金老先生,当然,之后高升为省级领导的田福军,也曾于金先生膝下完成了启蒙教育……所以,作者赋予孙少安与金俊武携手捐资筹建学校的重任,这也是两位双水河少壮派村官赢得村民拥护的历史性事件。
田福军之成功,在于学,在于学之优。正是由于田福军有着良好的学养(田福军五十年代末就读于人民大学计划统计系,在校就读期间曾写过几篇很有质量的文章,曾于农业部任职的现省委书记乔伯年对其十分欣赏),再加之他具备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所以他成长为乡土中国的一名省级干部。孙、田、金三家后辈中,再也没有出现象田福军这样优秀的官员,然而这些后辈也初露锋芒,而这一切均基于他们掌握知识。路遥在塑造小说的人物时,让男主人公们饱受炼狱之苦,相反,对于女主人公们,他则是于心不忍,作者非但不愿意让他们承受劳作的辛苦,作者还将她们塑造为知识与智慧乃至美丽与善良的化身。无论是田润叶还是田晓霞、孙兰香、孙金秀,她们都是作者非常钟爱的女性。当然,她们之所以优秀也取决于个人的努力和奋斗。润叶是第一个走出双水村的女性,虽然走的并不远,但她却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田晓霞并没有因为父亲而寻求成功的捷径,她是凭借自己的勤奋努力和聪慧使自己更加优秀;孙兰香、金秀两人相继走进了高校,兰香研修航天航空,金秀则攻读医学,她们成为青年一代中的佼佼者。这四位优秀的女性还有惊人的相似之处,那就是对于追求爱情的大胆程度远甚于作品中作者钟爱的几位男性主人公(在追求爱情方面能与她们相提并论的男性也只有金波、李向前和田润生,然而他们并非小说中的重要人物),尤其是田润叶、田晓霞和金秀,她们无视世俗的偏见,她们真挚、纯洁、善良,她们无畏、无惧,爱自己所爱,无怨无悔。
修身齐家的责任
千百年来,乡土中国的人们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人们安身立命的准则。路遥笔下的孙少安、孙少平待人接物的方式乃至他们心灵深处,儒家思想的这些菁华依然灿烂。然而他们又并不是因循守旧的农家子弟,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的带有现代青年的时代气息,他们开始习惯于理性的思考,而并不束缚于传统,当然,面对世俗的眼光和评价,他们的选择也是十分的矛盾。特别是在面对自己的爱情,门当户对则是对他们最大的挑战。对于孙少安而言,他渴慕与润叶的相爱相守,然而现实的差距让他选择了放弃,对他而言,山西农村姑娘秀莲与他是门当户对的,在润叶面前,他或许会有无形的压力,秀莲却是他劳顿之后最为温馨的港湾。在此,我们并不能苛求孙少安成为爱情至上主义者,毕竟,除了爱情,他还背负着太多的养家糊口的责任,他情愿舍弃自己的小家而保全大家(他与父亲分家时的痛苦也很容易理解),对于他而言,放手既是爱,只要润叶幸福,孙少安也会心安的。
路遥笔下的孙少平是几近完美的,在原西读书期间,无论是学习与劳动他都是非常的热爱,即便是回乡务农亦或外出揽工,无论身处多么艰苦的环境,他依然在书海中遨游,他不但在书的海洋中汲取养分,他也在现实生活中完善自己的道德修养与人生阅历。作者通过田晓霞的思索,向我们真切地展现出孙少平等一批农村知识青年的处境。的确,孙少平代表了相当一批农村知识青年,他们有文化,但没有幸运地进入大学或到城市参加工作,他们亲身体会着城乡之间的巨大差异,他们徘徊在城市与乡村的边缘。然而他们又不甘心把自己局限在农村狭小的生活天地里。他们带着一种悲壮的激情,在一条最为艰难的道路上进行人生的抗争。他们顾不得高谈阔论或愤世嫉俗地忧患人类的命运,他们通过辛勤的劳动在改变自己生存条件的同时,也不放弃内心的精神追求;他们既不鄙视普通人的世俗生活,但又竭力使自己对生活的认识达到更深的层次。早在孙少平于原西求学期间,他就树立了自己独特的人生观,因为郝红梅的别恋,使他清醒地认识到,“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应该按照普通人的条件正正常常的生活,而不要做太多的非分之想。当然,普通并不等于庸俗。他也许一辈子就是个普通人,但他要做一个不平庸的人。在许许多多平平常常的事情中,应该表现出不平常的看法和做法来”,“在最平常的事情中都可以显示出一个人人格的伟大来!”正是因为孙少平具备这样的特殊品格,身处另一个世界的田晓霞才为之倾心。恪守着这样的信念与准则,孙少平也愈加成熟和刚毅。当田晓霞在抗洪一线意外身亡,他几乎痛不欲生,当心灵的伤口渐渐愈合,他清醒的意识到,生活是美好的,纵然自己的爱人早逝,他也更应该珍惜生命,带着对田晓霞浓浓的爱意与深深的思念,他重新振作起来,他对于爱的理解更加深刻,爱就是责任,他拒绝了省委书记田福军帮他安排工作,也拒绝了大学生金秀的爱慕,毅然决然地回到了煤矿中的那个地下世界,那里有他的事业,那里还有他的亲情,他的小爱上升到了对社会的大爱与责任。
即将步入中年之际,再次走近路遥,发现自己也挥手向《人生》中的高加林作别,青春年少时的浮躁与轻狂经过十余年人生道路中的风雨洗礼已渐渐消失殆尽,当自己的女儿十年前在这座石油城市呱呱落地,我知道,命运已将我与这座石油城市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我的余生将在这座石油城市度过,数十年后,我也将长眠于绵延的青克斯山下,我想,那时我或许是带着欣慰离去的,纵然自己是这座城市极为平凡的一员,然而只要有一些阳光,只要有一些雨露,自己一定会生长成为一颗胡杨树,为生活于此的后人们带来些许绿荫。